学:学生,教:教师,李:李晓榕。
李:上面谈了问题与描述,下面讲求解。明确问题之后,你们认为,最好什么时候开始攻坚——努力解决问题?
教:在充分检索相关文献之后。这样才能对已有方法和结果了如指掌,取长补短,融合各种方法的优势,另辟蹊径。
李:问题理解不到位,就不能很好地解决,所以,首先对问题的理解必须到位。一旦理解到位,我就试图解决,不等了解已有方法之后,也就是说,
在了解已有方法之前,独自解决问题。
想要攻克一个问题,我就认真地想,这到底是个什么问题,搞清楚了,就发起攻击,不管别人是怎么做的。为了弄清问题,得调研看文献。清楚之后,就不看了,独自想法解决。等到想出个方法,觉得还不错,再去搜去找,看看有没有撞车。撞车的经历绝无仅有,即使撞车,多少也会有所不同。在了解已有方法之前解决问题,这极为不易, 但有很多好处,比如有助于产生全新的思路,免受现有方法和思想的束缚,增强解决问题的能力,便于后来弄清已有结果的利弊,等等。说得更高点,我认为,
这是度量原创程度的重要尺码,应是有志于成为原创型学者的努力目标。
能这么干,说明原创能力强;否则原创性不高,老在别人的工作上转来转去。所以,这是一块试金石,可以测出研究者的“含金量”——原创程度。
教:我们的老师都教我们要先做文献检索,我们也是这么教学生的。照您这么说,我们都错了。不要学生看文献,恐怕行不通吧。您这么说,恐怕有负面效应。
李:不要误解我的意思,我的老师也是这么教我的。有好些年,我也是这么做研究的。后来,慢慢觉得越来越不需要这么做,越来越应该不去管别人是怎么做的。我不断总结、琢磨,逐渐体会、认识到它的重要性。所以我说它是度量原创程度的重要尺码之一。越能不管别人怎么做就能自己做的,越是真正的原创研究。能够不用看别人,才是真正原创型的研究人员。能够这么做,需要相当的水平。所以,我并不建议科研新手这么做。对于有一定研究经验和实力的人,我强烈地忠告他们朝这个方向努力。不断努力,就会增强这方面的能力,成为真正的原创型研究者。学生当然要看文献,但不要太多,更不必求全。我刚开始做科研时,也唯恐文献看得不全。针对这个问题,大数学家雅克比(Jacob Jacobi)曾经谐谑地说:如果你父亲坚持:不认识世上所有的女孩,就不结婚,那么他就不可能结婚,也就没有你了。(Your father would never have married, and you wouldn’t be here now, if he had insisted on knowing all the girls in the world before marrying one.)
学:我们刚上博一的时候,学院开一个座谈会。有两个学术委员会的老教授说,论文是要看的,但不能看太多,看一些经典的就行了,不然会影响思考,看太多会被现有的方法套住。
李:看得太多,思想容易被束缚。应在了解已有方法之前解决问题,我明确认识到这一点后,就故意不看了。比如我的一个研究,后来知道人家做过,但我故意不去看那些论文。这跟蔡廷(Gregory Chaitin)所说的如出一辙:迄今我都不想太认真地审阅哥德尔和图灵的工作——我想形成自己的观点。(Up to now I never wanted to examine Godel’s and Turing’s work too closely — I wanted to develop my own viewpoint.)蔡廷是算法信息理论(algorithmic information theory)即算法复杂性理论的主要创建者,他的工作与哥德尔和图灵那部分的工作密切相关,他说这话时已经做这个工作几十年了。他不敢细看他们的论述,就怕被他们的思想所俘虏束缚。哥德尔和图灵都是思想深邃的大师。他们想的,你要是一看,创意可能就会消失,觉得他们已经考虑得很深刻周到了。一直到做得差不多了,发展得比较完善,形成一个体系之后再去看。这当然更难,但更有原创性。信息论的创立者香农也说:我宁肯花两三天时间自己发现一个定理,也不愿花两三个小时在图书馆里搜寻该定理。(I would rather spend two or three days discovering a theorem than two or three hours searching for it in a library.)古今中外罕有其匹的大哲学家、科学家笛卡尔也说:我年轻时,一听说某个富有创意的发明,就试着不了解原作,独自重新发明它。(As a young man, when I heard about ingenious inventions, I tried to invent them by myself, even without reading the author.)
教:不思考而一味阅读文献的话,就被洗脑了,洗完脑就没法创新了。
李:所以,法国著名生理学家贝尔纳(Claude Bernard)说:正是我们所知的,而不是不知的,构成对学习的极大障碍。(It is that which we do know which is the great hindrance to our learning, not that which we do not know.) 有人总结说,无知乃研究之母。(Ignorance is the mother of research.)新手的科研能力锻炼得不够,所以应该看本课题经典的、重要的文献,关键是要理解本质精髓,漏了一些次要的没关系。随着能力的提高,应该越来越少看本课题的文献,多看其他课题和领域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