职称评定,在我国当前学术价值评判中起着决定的意义。所谓一锤定音,就是指的这个东西了。平常你说得再响也没用,如果你职称评定没通过,世俗的眼光中,那你就是失败了。
我现正在野外,闲话少讲。在天朝,很多单位都一样,拿地震局做个例子。
地震局一年一度的职称评定,实际上都是非同行最多也只是大同行之间的竞争,而不是小同行之间的竞争。
这会产生生么问题呢?
非同行或者大同行之间的竞争,实际上无所谓竞争。因为大家做学问,非同行或者大同行之间的对话,犹如鸡同鸭讲,那还有什么可竞争的呢?你说你重要,我说我重要,到底谁重要?
很简单的问题,地震局里面搞活断层探测的,和搞地球物理测深的,这些学者之间如何进行竞争对比呢?
我有次在所里讲地球物理正反演,讲自己在正反演算法方面所做的工作,搞地质(活断层探测)的人就发问了:你搞这个正演、反演到底有什么用?能够解决什么问题?我大汗,一时没法解释。我只能说,正演是地球物理的基础,反演是地球物理的核心,我搞这些具有多么多么重要意义云云。但是这些只是一些空洞的说教,搞地质的人又怎么能理解地球物理正反演所体现的学术价值?就像他们搞的某个地方发现了某条活动断裂,每年运动速率多少多少一样,我们也无法体会到其具体的科学意义。因为在地球物理工作者看来,局限于特定的某个地区、某条具体断裂的活动习性的研究,只具有生产性意义,而不具有真正的学术价值。而在地质工作者看来,“不注重实践”的正反演算法研究,基本上就是数字游戏而没有具体的实用价值,哪怕是反演这类直接和实践挂钩的地球物理核心技术的研究。
这就是非同行或者大同行之间,对于学术价值评判的显著区别。
但是,在现今的职称评定体系内,具有职称评定资格的单位,都是事先确定了相应职称的人数,然后在各个不同研究领域之间进行选拔。这种职称评定方式,不仅带来了严重的不公,而且也为腐败敞开了大门。因为非同行或者大同行之间,无法量化评比,存在着无数多的模糊地带,那么手里握着大权的人,就有着油水捞了。模糊地带的东西,所谓的规则都是不确定的,是可以根据形势需要而随便改变的。
据说,在日本(其他国家俺不知道),一个课题组,自始至终,只有一个教授,只要这个教授不走不退休,那就不会评选另一个教授。课题组的其他人员,如果你觉得自己的水平够得上一个教授的水平,那你就可以不在这个课题组呆,要么自己独立搞一个课题组(这个需要整个研究机构充分的讨论,是否有成立独立研究方向的必要),要么就离开这个单位,到另外一个单位去担任课题组组长(教授)。余下的人,那就老老实实地呆着,只要教授没有退,那就只好做副教授以下的职别了。
如果老教授终于退下去了(或者走了,总之是不在这里称王称霸了),这个教授的职位,才可能进行竞聘。前来参加竞聘的人,有的是本课题组以内的,有的是课题组以外的,大家在一起相互竞争这个教授的职位。与中国当前的职称评定相比较,这个竟争的最大优势,就是这个竟争完全是在小同行之间进行的。小同行之间,谁行谁不行,大家实际上都是很清楚的。我们可以面向全国或者全世界进行小同行评议,将竞聘者中那个最合适的人遴选出来。
然而目前在国内大多数单位内,职称评定都是在非同行或者大同行之间进行的。就像在地震局,搞安评的、应急救援的、灾害防御的、地震预测的、地震前兆分析的、地球化学的、地质的(活断层、大地构造等)、地球物理(重、磁、电、震、GPS、构造物理等等)的、工程地震的等等放在一起比高低。这个,怎么比啊?连上帝都不知道谁水平高谁水平低了。即使是地球物理内部各专业之间,比如地震测深和电磁测深之间,有着如同天堑一样宽的鸿沟,大家都不能准确评价对方所做工作的学术价值。
而在地震局的职称评定中,评审者都是来自各行各业的(比上述列的还要多很多)。那么怎么办?只好看着谁更顺眼就选谁。然而,怎么确定谁更顺眼呢?这个就很有学问了,但与真正的被评审者的学术水平没有半毛钱关系。除了数数(数SCI数、项目数、获奖数等等),就是看跟谁熟了(哪怕是因为这个职称评比才脸熟起来)。这后一条,大家都懂是怎么回事。
因此,非同行或者大同行之间的非理性竟争,是当前中国学术不公和腐败的主要根源。要解决这个问题,我认为完全可以借鉴日本的作法,限制教授名单。一个课题组,只有一个学术带头人,也就是只有一个教授。在不增设新的研究方向之前,这个教授就是终身制的,除非他走了、退休了或者因为其他原因不在这个职位了,否则就不聘请新的教授。这样就使得职称评定的竞争都发生在小同行以内,因而才有可能实现公平的竞争;否则,无论采取什么样的量化措施,无论采取什么样的评审制度,只要竞争者不具有可比性,一切都只能是空谈,都无法避免学术评定不公和腐败的产生。
从这个角度来看,中国目前的学术腐败,主要还是制度层面的,而不是文化层面的。制度层面的东西,往往比较好解决,而文化层面的东西,则很难很难解决。拎清制度问题抑或文化问题,可能是中国进一步改革所要解决的主要问题之一。但这个基本上是拎不清的,因此我对中国的改革前景很悲观。而在学术方面,或许相对容易一些吧。